有时候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留在美国

好像是个能多次删号重开的地方？

A同学是大学本科在国内读完后，才去美国读研究生的，大概是因为申请的学校和专业都不算热门，她的申请结果还不错， 拿到了提供全额奖学金的博士项目。

出国留学一直是她的梦想，没有什么非常特别的理由，只是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留学博主的分享，感觉他们的生活多姿多彩。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按部就班地刷题考试的典型“小镇做题家”，她很想尝试一下一种不一样的人生。

父母并不是很支持，好在学费的大头是不用支出，她只需要生活费的补贴。 她给父母算了一笔账，金额不算太高，他们商量了半天，终于点头同意。 就这样，她在对未来的生活将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，踏上了她的留学之旅。

她学的是比较文学，是她喜欢的领域，但和她本科的专业没太大关系。 她的英语水平也就一般，日常的简单交流能勉强应付，要读文学作品就比较吃力。 才刚开学，学业的节奏就很快，一下子布置了大量的阅读文本。起先，每个不懂的单词都会去查，仔细做好标注。后来，她发现这样太浪费时间，根本行不通，于是她只好猛灌下一大杯苦涩的咖啡，再用冷水洗了把脸，继续坐到电脑前面一目十行地读。

好不容易在课前把要求的文本读完，但到了课上的讨论时间，她才发现自己什么也回想不起来，只记得前面大概五分之一的内容，而争分夺秒地读后面的内容时，她是眼睛在那里读，脑子在后面追，读是读完了，想法是没有的。 在漫长地讨论时间里，她如坐针毡，一句话说不出，难得听懂和自己想法差不多的发言，想附和一下，又怕被追问，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。不仅是阅读，学术写作又是新出现的一个大问题。她的第一篇 Essay 完成得相当艰难，从早晨写到凌晨，就像是挤牙膏，还是快要用完的一管牙膏。虽然教授的点评还是夸了不少，末尾才点出了几个可以进步的地方，但分数仍然惨不忍睹， 她犹豫再三，按照教授的建议，去Office Hour开小灶。

聊完一次之后，她有点明白，但不完全明白，于是又去了第二次、第三次……她的 Essay 分数缓慢地上升，她也和同样是 Office Hour 的常客成为了好朋友。 第二年， 由于教授对她印象深刻，课题组缺人的时候，她为自己争取到异国他乡的第一份工作，能达到一点补贴。 赚得是不多，付完与三个人合租公寓的房租，剩下的钱得省吃俭用才够，外卖一周不能点超过一次，不然那个月的支出绝对爆表。

抠抠搜搜过了一个月又一个月，坏的一面是，晚上躺在床上刷美食视频，她的口水疯狂分泌，肚子也咕咕叫，心里不禁感叹自己是过得什么苦日子，为什么要想不开孤身一人跑来这里受苦； 好的一面是，她不用再从父母那里要生活费，心中某种来源不明的愧疚感也可以减轻一些。

当然，有时候还是难免焦虑——父母在群里发消息，一会儿说她的高中同学考上公务员，一会儿又说亲戚家的小孩本科毕业后进大厂工作，现在年薪已经快要上百万，马上买房结婚。

她的这个专业，不管在哪里，都是“毕业即失业”的专业，许多的同龄人都在向前走，而她一意孤行要来读的博士项目又长又“没用”，她的人生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
每到这时候， 她喜欢去和交到的好朋友谈天说地，听对方绘声绘色地分享“离经叛道”的生活经历 ——本科读经济，后来又读了金融，去纽约工作过，但工作得不开心，一气之下裸辞，谈了一场恋爱，生了一个孩子，然后又离婚，从东海岸搬到了中西部的大农村，带着女儿重新开始读书……

A同学一边思考这位单亲妈妈的未来要怎么办，一边由衷地觉得她好酷， 还有同学的经历同样精彩，有人的头发已经白了，杵着拐杖照样走得很快，A同学还没有机会了解他，但她相信，他的人生应该也能被写成一部精彩的小说。

在这里， 也没有人会问她学这个专业以后该怎样找工作， 毕竟在餐厅端一年盘子后再去知名报社当编辑并非天方夜谭。至少，面试的时候，不会有人追问简历上空白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，抑或是年龄快到三十，有没有结婚生孩子的打算……

或许留在国内读个研，再努力上岸的确是更好的选择吧，她任性地背道而驰，会吃苦，会看不清未来，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？ 没有撞上南墙之前，她总会幻想另一种可能性，既然她有了尝试的机会，她才不要错过。

不要高估每次失败的严重性，也不要低估每个改变的可能性，是她在跌跌撞撞的两年中养成的松弛感。 她可能会把很多事情都搞砸，但这些都没有关系， 肆无忌惮地犯错也不会被人指指点点， 碰巧她又是个爱折腾的人，那就让她趁着还年轻，大胆地去开启下一个无法预料结局的副本吧！

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吗？

B同学从留学到找工作的一路看似还算顺利，尽管毕业的这年就业市场一片低迷，她曾经实习过的公司还是捞了她， 她如愿以偿地留在加州，进了湾区大厂当码农。

可是，这背后的艰难只有她一个人知晓。进入大学后，她仿佛乘上了一辆高速前进的列车，没有一刻能停下来喘口气。校内的GPA固然重要，实习的经历也很重要，去大公司实习的经历更是宝贵， 看到身边的同学一个个更新好 LinkedIn，才上大学没两年，工作经历那栏就有不少东西能写，包括创业项目等等，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。

终于熬到毕业，开始工作，也只是从一个考场出来，到了另一个考场。 即便没有明面上的强制性加班，工作的压力却一点都不小，组里的氛围因为几轮裁员和频繁的人员调动而肉眼可见地变差，大家明里暗里竞争抢更容易做出Impact的工作，熬过五天工作日，她往往身心俱疲，周末就躺在家里什么都不想做。也不是没想过逃离，但身份问题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里斯之剑，她不敢轻易换工作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冲着找好工作去的湾区，大家茶余饭后聊天，三句中免不了有一句要和工作挂上钩，不是暗戳戳透露总包有多大，就是说某家大厂又有裁员的风声。她感觉自己被裹挟在一个无形的漩涡中，换一个地方不会奇迹般地令人变得不一样， 是她不甘于落后的那颗心把她推向一个个更高、更功利、竞争也更激烈的地方。

然而，走到了这一步，再后退的沉没成本太大。她还记得，告诉家人她拿到大厂Offer的那天，父亲骄傲地发了一条朋友圈晒Offer，底下有亲戚的花式夸赞，有人评论“学姐先打江山，学弟以后去投奔她哈【抱拳】”，父亲回了个呲牙大笑的emoji。

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吗？ 她并没有真正过人的能力，能走到这个“你好、我好、大家好”的地步，她已经算是幸运了，不管内心的真实向往是什么，似乎硬着头皮走下去都是最好的选择。

算了，那就别多想，走一步看一步吧。

说不定，时间一长，她目前担心的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，她也能一脚踢掉氛围有毒的公司，去一家除了不提供sponsorship之外一切都好的神仙公司，摸鱼的同时把钱赚了。又或者， 到了因为身份问题不得不离开的时候，收到公司丰厚的裁员大礼包，又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新工作的时候，她能心安理得地回国躺平。